万文海派，一袭华服，无价药市。
大约五年前的2019年，按照会议日程，我们三省一市医院药学的头头会在“2019第一届长三角医院药学高峰论坛”开幕式上代表所在省市上台发言，这是个礼遇的致辞环节。我代表安徽，题目朴实无华：办个有用的论坛。如果按汉语拼音，安徽在先，可是这是高端论坛，学术重地，排场所在，谁先讲谁后说，排序一般凭实力和名头。如果北京部里来人，不管领导大小，一律最先发表名之为精彩的指导性讲话，但被记住的不多，他们多数讲完就走，行色匆匆，显得很忙。每每此时我们一般殿后。哪怕最后上台，我还是想讲一点有分量，不被大家小视的话，让人们记住我姓啥名谁，至少安徽来了……所以我是有备而去的，郑重准备了讲稿。
但是上海就是上海，不按常规出牌，居然了然我的卑微心态，尊敬的吕教授大气地请我先讲。就在那篇讲稿的最后，我居然扯出了《繁花》：“风云上海滩，浪奔浪流。真正凭一支笔写透这座城市的，满打满算只有四位，分别是韩邦庆、张爱玲、王安忆和金宇澄，甚至在我的阅历中只有三位。著名的《收获》杂志最近说：金宇澄的《繁花》写尽了最性感的上海男子。今天，我们来到上海滩头，就是相信这里孕育着中国医院药学最值得期待的那种胆略和阳刚之气。我感觉江苏和浙江的同志们都会赞同我的说法”。
《繁花》作者 金宇澄
电视剧《繁花》自2023年12月27日在腾讯视频播出，至1月9日第30集大结局落幕，作为2024年开年现象级大剧，一直好评如潮。构成龙年春节前后暖场戏，估计还会热闹一程。
我是2016年读的小说，因为2015年9月29日《繁花》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这是根据沈先生遗愿，为鼓励优秀长篇小说创作而设立的具有中国最高荣誉文学奖项之一。
中国作协评委会的授奖词为：“《繁花》的主角是在时代变迁中流动和成长的一座大城，他最初的创作是在交互性地方性的网络空间进行，召唤和命名着特定的境遇，由此创造出与生活和经验唇齿相依的叙述和文体。金宇澄遥承近代小说传统，将满含文化记忆和生活气息的方言重新擦亮，反复调试，如盐溶水般汇入现代汉语的修辞系统，如一个生动的说书人将独特的音色和腔调赋予世界，将人们代入现代都市生活的夹层和皱褶。乱花迷眼，水银泻地，在小历史中溅出大历史，在生计光雾中溅出世象大观；急管繁弦，暗流涌动，尽显温婉多姿、余音不绝之江南风韵，为中国文学表达的都市经验开辟了新的路径。祝贺金宇澄”。
《繁花》书影
我一般对每四年1次的茅盾文学奖作品都或浅或深地阅读一遍，一则源于读书习惯，二则汲取写作灵感。小说确实写得很好，不负盛名。如果夜深人静，身无闲事，阅读一部好小说那是非常享受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小说中出现了约1500多个“不响”汉语单词的用法，这为我全部阅读记忆中所仅见。我不知道上海话“不响”的多重含义，但肯定超出“不响”的原意，它带来的节奏、回应、隐忍、暗示以及肢体动作是非常“响”的。我感觉小说比电视剧写得好。
你要写20世纪90年代的上海，就不能只写小说《繁花》的上海。你要写黄河路的酒店烟火，你要写进贤路的街市喧哗，你要写南京东路攒动人头，你要写和平饭店爵士乐响，你要写中国股市开锣和327国债结局，你要写外滩27号外贸大厦双轨走向，你要写纪梵希304口红的润泽，你要写夜上海KTV包厢的灯光，你要写变改、开放、筹码、交易，你要写精明、不响、草票、册那……这些电视剧《繁花》都做到了，并且大刀阔斧，三位男人删掉了两个，小说有小说的套路，电视剧有电视剧的手段。对此王家卫导演谦逊地给出一句：“我没有能力还原原著《繁花》”。
还是让我们从《诗经》寻觅一点蛛丝马迹吧。因为原著的节奏、断句、取义、为文深得《诗经》教化。不知我的理解，金宇澄先生意下如何。
《诗经》在当时只称为诗，是由朝廷采诗官巡街串巷，收集民间歌谣，进献帝王，使“王者不窥户牖而知天下”。后因尊重孔子，经圣人编纂删改后，加了一个“经”字尊称。
《史记·孔子世家》：“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构建《诗经》之六义为：风、雅、颂、赋、比、兴。现在我们看到的《关雎》是国风之首，也是六经之首。《韩诗外传》卷五第一章记载：“子夏问曰：‘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孔子曰‘关雎至矣乎！……关雎之事大矣哉！冯冯翊翊，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子其勉强之，思服之。天地之间，生民之属，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子夏喟然叹曰：‘大哉关雎，乃天地之基也。’诗曰：‘钟鼓乐之。’”。
需要钟鼓乐之的《诗经》开篇第一首《关雎》第一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可以理解为民间的情歌，也可以理解为贵族士子的雅致，更可以理解为人类生香活色的生活状态和终极追求。金宇澄先生正是抓住此等要害，写下洋洋36.9万字的《繁花》，通篇饮食男女，山河岁月。文法、章法和句法也类似《诗经》，话本叙述，市井人生。少见超过10个汉字的句子，非常别致简练，功力深厚。和我习惯长句，婉转曲折，迂回反复，吞吞吐吐的文字迥然不同。
复杂容易简约难，所谓字越少事越大，极简就是极繁，这是个深刻提醒。所以我说《繁花》遥承古韵，《诗经》泽被，读之耳目清新。可是经秦雯主笔编剧，家卫先生导演，阿宝或宝总一条主线，多位女人，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热播的电视剧引发了媒体罕见追捧，据说豆瓣评分可能从8.5跃上9分，挺吓人的。这在金先生和王先生十年前签约改编影视剧本时可能未曾想象，至少没有形成条款，他们相互支付的是信任。
可是十年磨一剑，所以艺术这一人类智慧的制高点，往往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引领着人们前赴后继，非金钱所能衡量，虽然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另一非金钱所能衡量的，我后面再说。
《繁花》剧照蜡笔图
2024年1月17日，电视剧《繁花》研讨会在京举行，由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和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联合主办，主创、大拿、平台、学界齐聚，这个规格很高。
评论家中有含蓄一点：“回归了《牡丹亭》中的古典深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书卷一点：“那是与《诗经》一脉相承的气韵，溯流从之，宛在水中央”；也有豪横抛出：“孤品、极品、奢侈品”。
作为一名普通的读者和观众，我很震惊，也不认同最后这臻于极致的评论。一般认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娱乐圈和学界都怎么了？以我草莽之见，电视剧拍得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大多数人都在大声说话，强词夺理，油头粉面，少见深水潜流、雍容大方画面。有逊于《渇望》《风声》《编辑部的故事》《西线无战事》的故事性和艺术性。总之是看了一遍就不想再一遍了。
上海之所以能成为国际大都会有着其更为深厚的内核，即便在90年代也不是这个样子。编剧、演员、导演之所以受人尊重和追捧除了稀缺和才华，主要还是对人性的准确理解和对现象所掩盖世象的真实揭示，而这一切的呈现又以常人似懂非懂、似知非知，呼唤他们心智的多重想象为构思起点，这在心理学上描述为进入一种境界。面对超乎想象的启蒙，人们往往自由发挥，乐此不疲，自以为是。
金宇澄先生在《繁花》的扉页上只写了一句充满禅意的话：“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实话实说，我一直想不明白，金老师，您就是爷叔，您布的局太深，教电视剧如何解读？
《繁花》仅仅是一部好书或一部好剧而已，不必钟鼓乐之。
我之所以有此成见，因为我是药师。我的专业，我们的医药在2023年遭遇很多不测，也并没有引起人们关注、关心、关爱。人们似乎忘记了那句古语：黄金有价药无价。告诉大家一条信息：“2023年制药巨头失败的临床研究”，这是《医药魔方》公众号2024年1月20日发布的，也可以说沉重发布。
文曰：“失败，是新药研发的常态。在漫长的研发历程中，早期研究阶段的曲折探索通常隐于“水面”下，秘而不宣。更为人所知的是各种临床试验失利的消息。
实际上，能够挺进临床环节的分子已是百里挑一，然而这些“种子选手”折戟的概率仍很高，常因有效性或安全性问题沦为试错的成本。2023年，制药巨头也经历了不少临床试验失败的失意时刻。
据不完全统计，K药在这一年中有13项研究接连宣告失败；在小分子GLP-1R激动剂的排位战中，辉瑞连失lotiglipron和danuglipron两子，阿斯利康也腰斩了AZD0186；礼来的阿尔茨海默病候选药物solanezumab20年的研发之路行至尽头；赛诺菲放弃唯一一款处于临床阶段的ADC……正是这些惊心动魄的失败烘托出创新的来之不易，这也提醒我们，对创新要保持敬畏之心”。
这一年宣告失败的临床试验，有的都走过了20年，消耗人类财富何止千亿美金，消磨人生何止千百位人类精英。但这些做药的在不断试错、不断失败，不断探索、不断创新。因事关人类健康和福祉，他们是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在做事，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成功也往往难能钟鼓乐之，往往不响。当然他们也不是为了声名。
所以在看到电视剧《繁花》的热闹和专家不吝褒掖之后，相比之下，我感到这些做药的被冷落了，为没有受到尊重感到了一点不平。我们特别应该向失败致敬，因为面对失败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定力，现在护佑人类健康的药都经历了无数次失败。
药，你这个充满了神奇和魔咒的精灵，我爱你！响与不响，我选择了响她一下下。
2023年制药巨头失败临床研究
人们或许大都知道唐·杜牧的《泊秦淮》，可能不太清楚宋·吴激与此相关的一首词：
《人月圆·宴北人张待御家有感》
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
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鬓堆鸦。
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读后，我一声不响。
2024.1.20 淝上祭酒斋
